公主知道，國王總以為他只跟伯爵夫人講心事。其實心事怎麼可能告訴任何人，所謂心事就是放在內心深處的事，一旦掏出來掛在舌尖，那就成了讓眾人開心的糗事，當然啦，發生在公主身上的事大家都會稍微包裝一下，所以他們會說，這些是發人深省的趣事。他們是誰？他們不是誰，就是伯爵夫人和伯爵夫人們。一些其實不需要特別在意，但是又不得不花些心思打點交誼的親戚長輩。和伯爵夫人這種書讀得特別少、但是話又特別多的人打交道，如果不想搞得自己太心力交瘁，一定得趕在對方帶著八卦的眼鏡在自己身上找尋標的前，先下手為強。

面對伯爵夫人這種致力於成為王族女性典範的人呀，首先要誇。少不了的一句話就是，多麽希望我能像您一樣嫁個好丈夫。光是誇還不夠，好話講一句是好聽，兩句悅耳，講到第三回就開始磨出油了。面對伯爵夫人這種致力於成為女性愛情導師的人呀，接著要問。隨便問。問什麼都行，重點是讓伯爵夫人感覺自己有發揮的空間，就讓他先啜飲一杯茶然後不疾不徐地說，對，男人就是要欲擒故縱，你要知道男人想要什麼，然後默不作聲地去滿足他，讓男人一顆腦袋傻愣著，不知道你對他下了什麼蠱，只知道他沒了你就活不下去，不不不，千萬不要表現得太顯眼太突出，那是男人的事，不是女人的幸福。伯爵夫人說得滿意了，就會呵呵呵地高聲一笑，結尾補一句，不過你是公主啦，碰上了你，應該沒有哪個男人甘心放手吧。

其實公主有時候很想知道，如果爸爸不是國王，那麼他除了公主之外，還能有什麼身份。只要不是漫無目的地活著，活到某一天突然就會變成伯爵夫人，任何角色公主都覺得還行。公主更想知道的是，既然爸爸是國王這事早早被寫定了，那為什麼自己偏偏得是公主而不是王子。雖然他們都說，王子沒有公主好命。他們說，王子天天都被強迫抄書，天天都得在太陽底下練習馬術，不像公主可以待在城堡裡，優雅地喝茶聊天，優雅地學習當個女人。他們都說當公主才好，生下來就沒有一天苦日子，但公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同意這件事。畢竟王子抄的那些書都是一些很基礎的東西，無聊得要命，早就背起來了。至於騎馬呀、射擊呀那些，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呢。

話說回來，還真的不是沒有被放手過，但是公主絕口不提。提了幹嘛？提了只不過讓伯爵夫人那張臉笑得更燦爛了，呵呵呵呵，所以我就說了嘛，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樣子，最好就是嬌滴滴的，像你嘛最好就是少說點話，對方問什麼你就答什麼，把握一個原則，答句的字數不能比問句多，你最大的麻煩就是書讀得多，這跟想像中的公主搭不上嘛，呵呵呵呵。所以說，聊到差不多的程度就可以適時地回房休息了，只要提供足夠的材料給伯爵夫人，當作和伯爵夫人們聚會時的談資，伯爵夫人樂得當唯一的情報站，服服貼貼的。觀眾就是需要適量的餵食，不能太多，也不能太少。線索給得太多了，觀眾興味盎然起來，自動自發當起偵探；線索給得太少觀眾又嫌無聊，忍不住拿不相干的劇情湊在一起攪。放出恰到好處的情報，讓大家淺嘗輒止，各自覺得自己得到了點什麼，心滿意足，接著注意力就會跳到別人家的公主身上去了。天下太平。

( featured image: Brussels, 2015. )